《我是貓》

《我是貓》。我體會到貓之四大真理：「難得的機會會使所有的動物敢做不喜歡的事情 。」「所有動物憑直覺都應預知事物適合與否。」「 臨危能做出平時不能做的事情，謂之天佑 。」「所有的安全必須經歷困苦 。」......

我是古今以來最了不起的貓，秉承活動頭腦的天命出現在這婆娑世界之中。 麵條沒有韌性和人沒有腦筋，兩者都叫我害怕。 與庸人相處，則化為庸貓。 不是閱歷深的人畢竟不能解脫。 因此我喜歡吃沒吃過的東西，見未見過的事物，沒有比這更愉快的了。

以貓來說，我已臻至進化的最高點，以貓的年齡ㄧ歲相當人類七歲來看，我已經高度進化，智慧超越一般人類了。可悲的是，咽喉的構造依然是貓的，無法說出人話。若非夏目漱石替我代言，就跟鑽石埋於土中，受日而不亮一樣。

世界上沒有一種東西像人類這樣亂哄哄，卻又有同樣的臉。 從貓的立場來說 ，神製造了跟人類數目同樣多的臉孔 ，他們人類的兩隻眼睛並列在一個平面上，以致無法同時看左右兩邊，只能把事物的一半容納在視界內，真是遺憾之至。

人類的眼睛正是他心的象徵 。他的腦袋是由不透明的質料購成，其作用已達暗澹迷濛的極致，自然會顯現在形體上，所以他的眼珠才飄蕩在晦澀混濁的悲慘境遇中。這種單純的事實，在他們的社會裡晝夜無間的發生，頭昏眼花，被神吞噬，仍然不知曉悟。

那眼睛平時也並不清朗，像冬日北國的天空一樣，陰暗不明。若用誇大的形容詞 來說，是混沌迷茫，黑白不分明。就像他的心靈朦朦朧朧，永久沉澱在不得要領的底層一一樣。他的眼睛曖曖昧昧然，永遠在眼窩的底層漂盪。 這現象絕不是胎毒或天花造成。

我是極樂主義的實踐派 。決心做的事中途作罷，就跟等待驟雨來臨，卻見烏雲飄到鄰國一樣，未免心覺遺憾。人生的目的不在口舌之能，而在於實行。只要事情能如意地進展，人生的目的就可達到。

貓的腳似有若無，走到哪裡都不會發出笨拙的聲音，如踏空行雲，如水中擊磬，如洞裏鼓瑟，如嘗醍醐妙味，意在言外，冷暖自知。到想去的地方，聽想聽的話，伸舌揮尾豎鬍，悠然而歸。將天地玄黃納於三寸之間的靈物。

主人們不在家時，家裡沉靜的有如秋風突止，雪花緩緩飄落的夜晚， 休養對貓來說是必要的。 休養是天下萬物應得的正當權利 。在此生負有義務而蠢動的人，就必須為完成生息義務而休養。而我多愁善感，日夜勞心費神，即使是貓，也需要比主人更多的休養。






戀愛也是必要的。春天一到，貓戀的詼諧趣味令我們貓族晚上無法安眠，四處遊行尋偶。 戀愛本是宇宙性的活力上。上至天上的邱比特，下至土中鳴叫的蚯蚓莫不如此，也因而焦思憔悴。

法國浪漫主義作家繆塞的劇本引用羅馬人說的話：「 比羽毛還輕的是塵埃，比塵埃還輕的是風，比風還輕的是女人，比女人還輕的是空無。」說得妙吧！女人真是莫可奈何的！ 我認為，世上最可珍貴的是愛與美。由於愛與美，我們才獲得慰藉、幸福，並趨於完美。








由於愛和美，我們的情操才能優美，品格始臻高潔，而同情得以高貴。所以不管活在哪個時代都不能忘記這兩者。此二者展現於現實世界時，愛成為夫妻關係，美則分化為詩歌與音樂種種藝術形式。因此只要人類存在於地球表面，夫妻和藝術絕不會消滅。






從人類看來，貓好像整年帶著同樣臉孔，不論春夏秋冬，都以同一型式度過著單純安定不用花費的生涯 。 從貓看來，何必這樣操心？衣服對人類重要得分不清，究竟人類是衣裳？還是衣裳是人類？人類的歷史不是肉的歷史，不是骨的歷史，不是血的歷史，只是衣服的歷史而已。






我跟主人不同，向來都比較早起。起來後肚子已餓得很，但是，家人尚位上桌子之前，以貓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有早餐，這就是貓可憐之處。一想到冒著煙霧的芳醇美味，從我的鮑殼食器中飄起，我就無法鎮靜。我撒嬌的「喵喵」叫著，並哭得如怨如訴……






明知無常畢竟是無常，還想有所請求。最好就在腦海裡勾畫請求之事，外表則需現出一副從容不退的樣子，靜止不動。如果無法做到這一步一定想去試一試心願與實際是不是相符合。一試必然失望，到最後只好把失望當作事實來接受。






鏡子是自我欣賞的釀造器， 同時也是自傲的解毒劑。自我厭惡，委靡不振時，看鏡子是最好的靈藥，妍判然，這時候一定會發覺以這種容貌竟然還能挺著腰幹活到現在， 由此覺悟，是人生中最難得的片刻。見鏡即醒悟一己之愚，自己知道自己的愚蠢，最值得尊敬。 

若懷浮華虛榮之念相對， 在沒有其他工具比鏡子更能煽動蠢人的了。自古以來的豪傑都憑仗自力而成豪傑。如果要靠別人來了解自我，那就像要人代替自己吃牛肉，才能判斷牛肉軟硬一樣。朝聽法，夕聞道，梧前燈下一卷在手等等，都是挑動自悟的方便之門。






自我不可能存在他人所說的道理裏， 也不可能存在於五車魚蠹的故紙堆中。 如果存在於這些之中， 那就是自我的幽靈。若以我律天地，則當一口吸進西江水；若以天地律我，吾則陌上塵而已。 秋天的樹葉落盡，死是萬物註定的命運，不以死為苦的人應蓋很幸福吧......
 





【註】《我是貓》夏目漱石作品。「 我是貓，還沒有名字。生於何處，完全不知。」流浪的時候，被經常餵養我的學生收養，從此「恩寵一生」。我的名字叫做Kitty，活到廿三歲，以貓的年齡一歲相當人類七歲來看，我已經高度進化，智慧超越一般人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