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十萬青年從軍行》

民國三十一年，父親畢業於雲霄中學─福建最高學府，時烽火城西，黃沙北戰，日本侵華，抗戰方熾。遙望到處野火殘烽，危急存亡，二哥碧血戰場，為國捐軀長沙，三哥交卸雙嶺國小校長職，參加「華安軍」，亂世人生豈能苟活？父親放棄深造，擬參加印度遠征軍。

瘡痍滿目中赴永安，投宿台灣抗日義勇隊，轉福州，考取省政府訓練團。適逢軍校招生，從此披上征衣，展開戎馬生涯。祖父離別叮嚀：「去國謀復國，離家莫憶家。好男兒，爭得自由再回家。」翻越萬嶺，跋涉勞苦，飢渴露宿，經江西至湖南武崗受訓。

三十三年初夏，入伍生匯合編隊，與四位同鄉整裝待發，前往江西報到。父親與其一家中匯資各八千圓，四人平分供三省旅費，崎嶇山路步行六十四公里至委員會。以後隊伍行軍三天，休息一天。日食兩餐，夜宿廟祠屋簷，坎坷歷程，鞋破足泡，面目黧黑。

「經贛州、南康、大庚到廣東省南雄、曲江」，「沿途看到很多建設。新贛南標示牌寫著『人人有飯吃，人人有書讀』五大目標。各處都在大興土木，開闢馬路與地方建設，正是現任總統蔣經國先生，當時任贛南公署專員時。」

「到了廣東曲江等候火車，聽到鳴叫聲，幾位閩南同鄉歡天喜地，忘記旅途勞苦，卸下背包，不顧吃晚飯，一起順著火車聲音前進，要先見見火車為快。我第一次見到這個龐物，大開眼界，好久而忘返！」百聞不如一見也！

家世富貴不知艱苦，「把五天伙食費買蛋糕餅乾點心，結果兩天就完了，其他的人準備燒餅饅頭便宜量多的食物，結果......」 「在飢渴的日子裡，白天坐在鐵皮車廂，炎熱難受，晚上又冷。」「幾天沒有洗澡，身上長滿了虱子，憔悴無人形！」

時值抗戰最艱苦階段，湘西戰火威脅，生死聽天由命。粵漢鐵路「沿途大隊男女青年從軍，彼此招呼，極樂一時！」十萬青年十萬軍，就在湖南會合，接受革命軍人的洗禮，「冰天雪地受嚴格軍事訓練，養成勤勞、堅忍、勇敢、嚴肅、雄壯的革命軍人本色。」

「無湘不成軍」，愛國不分省籍，愛鄉不分畛域，延續曾國藩、左宗棠號召湘軍精神，整軍經武，蕩寇勘亂。「協助農民刈稻」「擔任衛兵，看守倉庫」「奉命晝夜挖掘戰壕、散兵坑增強戰力」，「赤足穿草鞋，半截棉褲打綁腿，操課演習，戰鬥教練」。

 借宿廟祠，睡地板、枕稻草，夜夜當「團長」(天寒地凍，蜷曲一團之謂也)。草鞋破了，自己學打，頭髮長了，同學互剪，臉巾用的是破軍褲，漱口碗杯上山砍竹作。「星期假日，攜帶十字鈎，敲開封冰，從缺口取水洗衣，雙手冷水僵硬紅腫。」

【註】黃埔軍校第二分校在湖南武崗，今為武崗二中，中山堂是建築標誌。熱血青年由此走向抗戰前線，父親錄取第十九期從軍報國。如今「好男兒殺敵去」紅色大字清晰醒目。

 

 野外演習戰鬥教練，跑步暖溫後「嚴寒雪地，兩足破裂，鮮血染了雪上，滴滴紅花。」於是「學生自出勞力，上山砍柴燒木炭出售。」「滿山被雪封蓋的銀色世界，受盡艱辛險阻，砍了幾批木柴出售，最後每人得到一雙布底便鞋。」

「物資缺乏，吃不飽、穿不暖，營養不良，生病缺藥」，山海田魚米之鄉，享有三多的富二代，烽火三年「家鄉音訊斷絕，大家都能發揚抗戰精神，官生同甘苦、共患難期待抗戰最後勝利來臨，誰亦不敢怨言！不氣餒、不灰心，堅定意志，接受軍訓。」

一寸山河一寸血，八年艱苦抗戰，最後終於勝利了！軍民萬般歡騰，「一時興奮，沒有錢買鞭炮，我們拿起機關槍對空射擊，當鞭炮來慶祝一番！」「去國謀復國，離家莫憶家。好男兒，爭得自由再回家。」白髮人迎風倚盼，父親繼續行軍成都官校。

雙腳踏遍天涯路，一肩挑起古今愁！穿越烈焰，鮮血汗滴，父親兄弟三人投筆從戎，肉身之軀築成禦敵長城，寫下史詩磚塊之篇章。只是世界在變，薄霧籠著淺沙，浮雲半掩月華，祖父顫顫巍巍的叮嚀，隨著料峭的夜風，細吹著......父親去國四十二載，始終未能還鄉。

(節錄父親手札，向保疆衛土的英勇戰士致敬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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