砲彈走過的路,血淚走過的路,鑿痕猶在。一段存在中橫的記憶,乘載兩個時代的橋段,閒置荒廢被遺忘的遠去時光……不能遺忘的時代,不能遺忘的英雄,不能遺忘的故事......
之一
在臺灣,有一群人,一鍬一鏟,開鑿了絕壑峻嶺。路程蜿蜒荒山,盤旋海拔超過二千公尺,工程持續三年九個月又十八天,完成了一條不可能完成的公路。這群人,我們叫他「榮譽國民」,這條公路,我們叫它「中部橫貫公路」。
這群出生於民國的第一代,承載了兩個時代,歷史的大船穿越驚濤駭浪的海峽,六十萬大軍橫渡,六千榮民解甲後開山墾荒,生為英雄,死為英靈,走進歷史的脈絡,時代對他們的要求,他們做到了。
他們來自大陸,如今生根在島嶼寫作公路史詩,前總統馬英九說:「他們的榮譽來自對臺灣的三大貢獻:在對日抗戰中光復臺灣,在兩岸對峙中保衛臺灣,在臺灣發展中建設臺灣。」
保疆衛土的英雄在臺灣發展中建設臺灣,共寫大時代的故事……
震耳欲聾的轟隆聲,炸藥爆破聲呼嘯裂天,飄散落在空中地面的碎石,拔腿狂奔滾石如洪流……雜沓聲中憶起那一段少年從軍兵荒馬亂的日子,塹壕坑流彈從頭上低嘯飛過,子彈硝煙混合著迷霧,槍砲砰砰織成火網,死傷軀體雜沓前進,吶喊聲中射擊搏鬥……
砲火聲遙遠了,國仇家恨藏心底,碧血浩氣還天地,榮民繼續用生命寫作正氣歌!「飄零君莫恨,好句在天涯。」開展在眼前的是台灣最偉大時代的序幕!血汗舖路,眾志成城,榮民寫下臺灣新史記 ─《橫貫公路開闢記》。
文學家白先勇說:「一個民族若是忘了歷史,那是患了失憶症,失去了過去,對未來也是茫然啊!」人類是靠著過去累積的經驗而活著,種種記憶,讓我們從過去經驗中學習,決定我們的現代和未來。青史不滅,榮耀永在,仇恨可以原諒,歷史不能或忘。
短的是生命,長的是磨難!血淚開山,「比打仗還恐怖!」通過死的恐怖,通過種種苦難,倖存的鑿路榮民回憶這個新戰場,這個浴血的戰場,官兵們投入的這場公路會戰。短的也許是生命,但長的是生命曾經奮鬥過留下的永恆價值。
並肩作戰,團結合作,忍耐和時間成就了一個一個無敵英雄。六千名英雄向山巖宣戰,和時間拔河,和體能競賽,共同的事業為歷史完成春秋大業。莊嚴的時刻裡英勇地奮鬥,自豪地讓遙遠的後代記得今天的奇蹟,讓英雄如點將錄個個都被人提到:「他參加過偉大的築路工程。」
「這是一條不可能完成的公路。」有人說。「無心信其可行,雖移山填海之難,終有成功之日。」他們說。「團結一心,堅毅不撓,永氣十足,這種意志可以移山倒海。」鐵娘子柴契爾的信念。經國先生說他們「抱持在戰場上犧牲奮鬥的決心來參加工作,完成使命!」
風雲起!山河動!男兒立志在沙場,金戈揮動耀日月;男兒生兮不成名,死當葬骨異域中。精銳耐勞的軍旅,遠征山脈,經國先生說:「其勞苦實不下於前方浴血作戰的戰士,其貢獻亦與克敵致果同樣的光輝。」
身體力行軍人五要:「一要有鐵一般的體魄,二要有鋼一樣的毅力,三要有敏慧的智力,四要有高尚的道德,五要有犧牲的決心。」全心全意參加這種集體生活,需要有一個集體奮鬥的目標,一個以集體的愛去打造新天新地,一個永恆莊嚴精神世界聯繫在一起的奮鬥。
「一個新戰場,一個浴血苦戰的戰場,大家都在準備這場會戰。」「那段日子,比當兵苦、比戰爭可怕,戰場上看得到敵人,但開山鑿路,不知道石頭甚麼時候滾落。」不一樣的戰場,一樣拋頭顱,灑熱血,忘卻國仇家恨,與土地真正的連結,愛的力量戰勝了恨的力量。
故事很長,故國長路上煙飛煙滅,一座座城市陷落了,自灰燼走出,相遇在中橫。滴血的心,落地即碎,熱血奔騰,筋脈裡凝著的血,在中橫長路血書般簽下了印痕,飛起的煙塵,又將他們的印痕一一掩覆。向前行!開展盤古開天闢地的建設工程,逐字逐句寫下悲壯的築路史。
之二
這是最美好的時代,也是最壞的時代。「一間東倒西歪屋,幾個南腔北調人」,老榮民回憶參與中橫工程的場景。生活艱困,住草房工寮,點蠟燭照明,食物發霉發臭照吃。烈日逼射,踉蹌的腳步頂住眼前的山路;寒風天雨,風雨的歸程和山路一樣長。
日暮時黑暗的路便展向兩頭,攬月照路,星光在路上點燈,山高夜月寒,寂寞入晚風,清苦寂寞的長夜漫漫……自灰燼走出,從昇煙的山林穿出,他鄉做故鄉,六十七年,回不去了,錯落的風景,仍是異域!黃昏刻於碑石,埋骨何必桑梓地?生命已完成,讓冬在此安眠。立霧溪沉寂地嗚咽,回首無人,時間的沙流是沒有方向的悲愴!
從東勢到谷關間的天冷路段,落石坍方防不勝防。炸藥一詐,石頭填滿河道,河水暴漲,若不及時逃離,難逃劫命。而從谷關至天祥這最艱辛的原始森林,千年紅松,岩石峭壁天塹佈滿了路段。天祥至太魯閣這一段二十公里,更是危乎高哉,上有奇巖天險,下有衝波逆折,百步九折,鬼斧神工的巉巖道路,付出的代價是「地崩山摧壯士死,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。」
「這是一條不可能完成的公路。」有人說。「以開山機挖掘三年都不可能。」歐、美、日、澳相關人士質疑。他們一路折劍,披荊斬棘,十字鎬與炸藥是主要工具,五、六千人胼手胝足,一斧一鑿,一鍬一鏟,在峭壁千仞中搏命開路,穿石打洞、架橋河谷、鑿穿山脈隧道。鍬挖、鎚鑿、鐵橇、肩挑,暑熱冬寒、山洪石崩土坍中,穿梭於橋樑、函洞、駁坎、護坡間。
面對宏偉堅硬山壁,險絕莫測峽谷,能用炸藥就炸。但炸藥知識不足,雖及時逃離,血淚過往斑斑烙印腦海。不能用炸藥就鑿子鐵鎚敲打,鐵棍橇大石,翻落河裡。峭壁中鋼釘、鋼索貫穿二千公尺長的簡陋便道,是驚險路段。施工時,身帶引信、電管,繩索垂降二、三十公尺山谷,十字鎬、鐵鎚打砲眼埋炸藥,強風吹來,隨風晃蕩如鞦韆,繩子斷裂了,魂斷墜谷……
時光凍結在六十年前,穿越中橫藍縷開疆的路段,空谷迴音,迴響著築路英雄敲打石壁的叮噹聲,山谷回應著爆炸聲的迴聲,巨大石塊滾落山溝的轟隆聲,溪谷堆疊石塊河水漲滿的呼嘯......眾聲交織成開山的義勇軍進行曲,高低音符的史詩,有山岡的高昂,也有溪壑的低迷。
曾經震天撼地,煙塵慢慢地飛散了,碧血已乾,忠魂仍在,生命曾經與苦難對抗,埋骨青山,在崇高處顯示其莊嚴與偉大!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,山高路險崖深,太魯閣至天祥堅硬的大理石徒手開鑿;打通隧道,閃躲邊坡落石;天梯石棧,臨時架設的木棧道狹小萬丈下有深淵。
「築路工程每米工程每里魂」,山河血淚,平均每公里犧牲一條忠魂精骨,守護穿越臺灣的百年山徑,傷痕累累的公路,是一條血淚汗水交織築成,悲壯的道路。穿越台灣心臟,其間脊樑中央山脈板岩是地質最複雜的地區,安置退除役官兵闢建道路,開墾農場果園。生命是無可選擇的位置,命令就像《戰爭與和平》所說的:「無須探索,無須思考,他的道路早已確定。」
「然而人類總得活下去,總得做點事啊!」堵塞人類的橫路大山,阻礙交通,現代愚公「扣石墾壤,箕畚以運」,開山,純手工打造的雕鑿鬼斧巨匠之作,全長近一百九十三公里,群山雲集間如飛龍盤繞,一條西起台中東勢,東至花蓮秀林的橫貫公路,連接臺灣東西岸的生命線。
戰爭結束了,和平是一樁心願,浮現在眼前的是埋藏在懸崖絕壁間的生命線,登山、旅遊、攝影、賞景,遍覽自然山水,飽嚐高山蔬果,四通八達,在不盡的公路命脈裡,看到和平的出路,而真正使人類文明找到出路的是和平的土壤。
「神仙有無何渺茫,桃源之說誠荒唐。」「桃花流水在人世, 武陵豈必皆神仙。」梨山、清境、武陵農場、福壽山農場,遠在雲端間,隱身的香格里拉。拓墾和平的土壤,植蔬栽果,為農產生命找到出路,為人類文明找到出路。
之三
大理石脈重巖疊嶂彷彿巨碑矗立,巨碑集結成崗,仰之彌高,立霧山谷,峭壁邊階的「長春祠」供奉殉職闢路的工程人員,無字天書,英靈就鐫刻在此山巖巨碑。經國先生說:「這條公路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凝結他們的血汗,也刻下他們的功蹟,他們的精神,必將隨著這條公路的暢通而永垂不朽!」
站在臺灣這美麗島嶼最美麗的公路,這些瞬息萬變,風起雲湧,天文地理匯集而成的山水自然,生機盎然的壯觀景象,是榮民這一群人,一鍬一鏟,開鑿了絕壑峻嶺通達的長廊。在物資匱乏的民國四十五年「榮民工程處」開工,榮民住的是簡陋的草房,在經費張羅無著最艱困的時候,經國先生規劃停工半年。「只要給我們飯吃,工程照舊進行。」
天工開路,英雄來自四面八方,國家尊嚴與民生福利,鬼斧神工與個人意志,六千個干將在時代鎔爐裡鑄鐵鍛劍,鎔爐裡二百二十五人殉職,鋒利的寶劍磨成,刺穿了天祥至太魯閣的障礙,血肉築成的長路貫通了。燕子口步道百燕鳴谷於危岸徏立、絕壁聳拔的山仞,九曲洞鐫刻著「如腸之迴,如河之曲,人定勝天,開此奇局!」
人們通常在確定安全的時候才勇敢,免費的時候才慷慨。是使命感與國家之愛,他們義無反顧,犧牲奉獻。文豪托爾斯泰說:「人生之所以偉大之處,是在他願意犧牲,願為別人犧牲一切。」他們用行動真正愛臺灣。
最遠的旅行是內心的探險,穿越時空,看到歷史印記,一段存在中橫的記憶,偉大艱巨,篳路藍縷,歷史脈絡,每一步都走得沉重!老故事有新的調性,山綿延不斷,路峰迴千轉,美好的時代就在眼前,慢慢走,欣賞啊!痛苦已過去,美麗會留下。
歲月穿梭,無聲地撞擊觀光文化,尋幽訪勝,用足跡譜生命,用相機寫日記,走一段中橫,故事未完待續……愛需要傳承,也需要延續。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故事,推動時代的無名英雄,向前行!峰迴路轉,世界不會停的。
走在鬼斧神工的中橫路上,惦記一段發生在六十年前,人們不復記憶的時代,曾經震天撼地的往事,煙塵慢慢地飛散,碧血已乾,枯骨仍在,被遺忘的歲月......我只是平凡的人,訴說偉大的英雄故事時,生命似乎也莊嚴了。
(2014年4月14日)
(僅以此文獻給中華民國榮譽公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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