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梭那兩岸的相逢,尋根,輕叩鄉關,頂城走過,瞬息菀蔓纏根,吟出一頁茫然的歷史,章句字裡都是鄉愁......
(一)
跨海越山,只為遇見父親最美的故鄉,我從遠方來,金門,你迎接我,無論路多遠,只為了一個童年的故鄉夢。
山川異域地,千里傳相思;風月同天路,峛嶼金城歸。從松山搭機到金門,循著小三通返鄉,到雲霄縣峛嶼鎮尋根。
海峽兩岸,一水之隔,卻是天涯四十二年,開放探親後,父親開放探親後,三度偕同旅臺鄉親返鄉,我都不克同行。
「開放探親大陸行,尋根謁祖喜歸程;崔巍五嶽忻無恙,浩瀚三江慰別情。」當年父親三大件五小件,在香港轉機。
「經過四十年長久隔離,思念親人情切,將平生所有慘淡經營及積蓄,購買三大件、五小件,衣服財物,盡量都帶回家。」
如今有便捷的金、廈航線,飛到金門再換搭船到廈門,所謂「一條龍」的「黃金航道」,無論時間費用都經濟。
行行重行行,迢迢歸鄉路,到達廈門渡輪碼頭,再上瀋海高速公路,兩小時車程,抵達漳州縣境雲霄縣城雲陵。
(二)
當年「平安春運,情滿旅途」,父親回憶探親說:「慷慨分贈親友,打扮作聖誕老人。」千里迢迢,禮重情義也重。
來漳州雲霄吃海鮮,沿海重鎮,生猛魚鮮、烏賊、牡蠣、螃蟹、血蚶、蝦蛄......海之珍豐盛滿桌,美食環繞唇齒留香。
我用上半生尋找出口,用下半生尋找入口,我,來自何方?人,一生該有一次尋根,讓骨髓裡的血液流回原鄉!
蒼天有淚情不冷,一個哭,就感動了一個人;一滴淚,就回報了一個人;一次歸鄉,就還清了整整一甲子的夙願。
(三)
原鄉,是祖籍地的根,生命的起源地,開枝而後散葉,不會再回去,但,葉落歸根,臨老,想要回去看看的地方。
父親故鄉雲霄縣峛嶼鎮位於閩南金三角素有「滄海桑田,魚米之鄉」之稱,譽稱為「山海田魚米之鄉」,阡陌縱橫。
峛嶼依山面海,山海田俱備,是個「戰亂半擾,天旱半收」的地方,先祖源於河南湯陰,唐代擇此安居,繁衍巨富。
峛嶼歷史淵源悠久,自始祖商朝成湯至今已有三千六百多年,後裔子孫繁衍全國各地,如今湯氏家族分隔海峽兩岸。
(四)
故土桑樹,百年來站成了永恆,沒有悲傷的姿勢,一半埋在土裡安息,一半在空中飛揚;一半散落陽光,一半沐浴陽光!
「懷念故里,故人故事遊子心聲;鄉土鄉音,鄉情親情血濃於水。」回到峛嶼鎮,父親返鄉為親族建造的花崗石屋。
為其他兄弟遺族增建樓房命名「綬進樓」,對聯題:「綬印吾叔旅台灣融資建新宅,進益我兄居寶島攜款築斯樓。」
雁行分隻影,悲情難追憶:「而今遺孤亞生住宅亦為他建就,且能安居樂業,你僅存墓塚亦為你重修,請安息吧!」
(五)
「物換星移四十年,重逢有幸謝蒼天;眼前無限滄桑感,人事全非景亦然!」父親探親所見,景物不再,人事亦非!
「峛嶼頂城尋舊居,破瓦殘壁氣蕭森;錦洲別墅今不見,空於落日映柴扉。」雲霄縣峛嶼鄉尋根,我回到父親故鄉。
繁華落盡人不來,樓堡起造時我來不及參與,看過的都成了不能磨滅的記憶,不再華麗,露出堅固如起造時的磐石。
故鄉峛嶼鎮頂城村為火山地質,祖厝以當地盛產的火山岩、花崗岩砌造構成,工法嚴整的石牆頗具古樸和蒼涼之美。
祖父,有良田四百五十畝,父親說:「我家樓上樓下有六個穀倉」「孩提時代,我家曾先後兩度遭遇強盜搶劫。」
「新婚未久之三嬸母,嫁妝全部被搶劫一空,一時憂傷,自盡身亡。」縣官也在莊園栽贓人頭,索祖父重金保釋。
「小時候家鄉常鬧土匪,經常出沒於梁山一帶,作為匪窩根據地。成百成千,集群結隊,三更半夜時刻四處搶劫。」
當年「 小學時代,每天吃過晚飯後,家母便帶我們兄弟幾人,分散寄託鄰居窮苦人家過夜。小小心靈,不知所為。」
「夜夜夜半驚!等到天亮,才算逃過平安一夜,歡喜回到了家。」眼前菀蔓纏根,荒煙野地,何處是故居的讀書樓?
(六)
故居大庭園環繞錦洲別墅和父親各房兄弟獨立院落,祖父在鐵門、鐵窗砌造的樓堡陽臺架設留聲機,播放音樂。
荒煙末路,在荒涼的世界裡,尋找記憶中的莊園,牆頭壁角屋頂的亂草,爭先講述著一個悲涼的家族起落的故事。
荒草埋幽徑,華屋成廢墟,人間滄海桑田,風景不殊,恍如隔世,是否可能找到庭院深深的祖地樓堡和錦州別墅呢?
門環輕叩,千瘡百孔,三徑就荒,松菊不存,存在的只是腦海去國懷思的記憶,和不堪回首,樓起了,樓塌的滄桑!
「 憑弔故園,面目全非,不堪忍睹!土改時被分配廿幾戶貧民居住,雜亂無章,各戶自搭蓋豬舍,人畜同居,遍地髒亂。」
也許是祖父的怨靈徘徊不去,他的魂靈曾經翻山越嶺,索討孫兒;也曾穿越黑水溝,拯救因為外拍墜落溪崖的三弟。
遠房臨婦指著說:「這庭院原來非常大的。」「大陸淪陷後,我家被列為大地主,遭到貧民會清算鬥爭,相繼而來。」
「我家當時被列為地主、富豪及逃亡家屬三大罪狀,被清算鬥爭,掃地出門,所有田地房屋家產財物均被沒收,分光殆盡。」
「匪軍入鄉後,首先要我家繳幾百斤稻子,幾萬斤柴,最後壓榨已空,全家被掃地出門,趕往林平村西邊王爹廟過年。」
堂哥回憶:「 當時我們一家人被清算鬥爭,掃地出門時,避難住進南門城邊一小間房子,原是乞丐住的『乞丐寮』。」
「一家人無法容納得下,只好給年老的雙親睡床鋪,小孩們爬到床底下去睡覺,暗無天日住了五年之久,三餐無著落。」
簪纓世族門第顯,詩禮傳家非等閒,田園寥落干戈後,淪陷後田產充公,父親的樓院也被三戶堵起隔間磚牆佔住。
眼前這樓屋是父親當年的樓屋,「 我於軍校畢業返家結婚九天的妻子周默英,因兒子劍雄兩歲病死,而離家走出。」
(七)
啟航了,輕波裡低迴著......那雲忘記那山,那山忘記那路,那年我在春運的年歲裡迷走,尋訪童年記憶裡的天空。
穿梭尋找,曾經飛行過的天空,錯過的何止記憶?擱淺在樹枝的風箏,飄忽在天空的風箏斷線,全用來結紮鄉愁。
雲遊了數不清的歲月,歸巢的黃昏,終將鞋履脫於高樓外,樓高可以摘星,尋找曾經失落,很久很久以前的歲月......
飛行過山岡,家越來越遠了,渴望正仰望天空,長線演繹的是前世今生追求的夢想,在線串的花瓣裡編織著綺麗。
匆匆,我走了,回首時,那短短的一瞬,填補了一生空缺的頁數,深埋心底的記憶,和許多多年不曾實現的諾言。
【後記】
尋根,只為了記憶裡的一個夢。童年,父親在眷村客廳牆壁,黑板畫著舊宅豪門大院,四百五十畝良田,寫著雲霄列嶼頂城。
為二兄遺孤祺淵建「綬益廬」,題聯:「綬叔伸援手惠款建屋,益兄助雙孤居安思源。」進益乃大兄長子,隨父親來臺。
(2020年1月24日至2月2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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